辛亥百年的法统争夺战
（2010-05-22）
● 贾葭
台湾总统马英九日前明确表示，不会与大陆合办辛亥革命百年活动。此前外界对于两岸共庆辛亥百年抱有相当期待。马英九这一表示，让中国大陆民众颇为不解，这与两岸政府共同宣称的“两岸交流进入良性有序阶段”的说法有凿枘不合之处。对于台湾而言，别的活动可以合办，唯独纪念辛亥革命活动不能合办。即将到来这个纪念日，已经拉开两岸新一轮法统争夺战的帷幕。
由于距离下届总统大选不到两年时间，马英九不能在两岸问题上继续失分。此前的ECFA争议、开放陆生赴台等事件，已令国民党政府焦头烂额。在一片“亲中”的指责声音中，倘若共同举办辛亥革命百年庆典，显非明智之举。然而这并不重要，从2005年国共开启对话之后，“亲中”的帽子就一直戴着。
此前，两岸的交流活动基本因循国共平台模式及民间团体的模式，两岸政府没有直接接触。这次百年庆典，均系政府出面主持其事。那么，除非两岸政府当局愿意突破长久以来的政治禁忌，否则绝无合作可能。此外，马英九的表态亦是侧面提醒大陆政府，需要正视海峡两岸的政治现实。
上述两个原因已牵涉两岸长久以来的核心议题。法统之争，自抗日战争胜利后的1945年已经开始。延安方面不认可重庆政治协商会议开列的入阁条件，有意成立全国性的政权组织。此时的共产党，已经不再认可孙中山的三民主义。即便在早期三民主义曾是国共合作的基础。毛泽东曾说，孙中山有两个学生，一个是蒋，一个是毛。形势丕变之后，毛就成为列宁的学生。
在大陆的论述体系里，国民党领导的北伐被称为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，此后还有第二次、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。这三次国内革命战争被认为是辛亥革命的继续，是与辛亥革命一脉相承的，其目的都是为了摆脱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国家的状态。中华民国在大陆的38年，是战乱频仍、民不聊生的时代。故而，在中共的阐释体系里，中华人民共和国在1949年完全继承了中华民国的法统。
孙中山遗孀宋庆龄被请上天安门城楼，成为国家副主席，孙中山与早期共产党的关系也被一再提及，他在南京的陵寝在大陆多次政治动乱中完好无损。在最近十数年中，每逢五一、十一节日，孙中山标准像被置于天安门广场。这些行为都在暗示，这个政权是继承孙中山中华民国的法统而来。
中华民国法统延续至今
台湾当然不会这么认为。他们会强调，中华民国的法统从1912年延续至今，中间从无中断。台湾至今仍沿用1947在南京通过的中华民国宪法，并以民国纪年。其统治区域及于中国全境，甚至包括外蒙。国旗系孙中山提议、陆皓东设计，国民政府立法通过，北伐后颁行全国。青天白日，出自韩愈的《与崔群书》：“青天白日，奴隶亦知其清明。”
台湾《中国时报》的资深记者王铭义，有一次在饭局之上，向我展示了一本并不多见的书，书名为《阎院长言论集》。内中有一份声明，系1949年10月4日阎锡山在广州以行政院院长的名义发布，题为“为共匪在北平成立伪政权告全国同胞书”，文末呼吁“加紧奋斗，胜利是一定属于我们全国人民的”。
从当年10月1日到12月8日的60多天时间里，中国事实上有两个政府，均各自强调自己的正统与合法。国民党后来虽偏安一隅，但正统不可偏废，政权体系未做变更。连故宫博物院、中央研究院乃至各个大学，都要随国府播迁。甚至，台北行政院的大楼和南京行政院都极为相似。及至退出联合国之时，蒋称“汉贼不两立”，是自视为“汉”的。台湾对于法统的珍视，不下大陆。
辛亥革命被国共视为孙中山最重要的政治遗产，如何使此一遗产为己所用，当然都要大做文章。此次辛亥革命百年，大陆着重于“革命”，而台湾着重于“建国”，可见，双方庆祝的内容并不一致。然则，“革命”与“建国”是一个硬币的两面，而这个硬币，就是法统。两岸庆祝百年的内在目的一致，都是为了强调自己的法统。
当然，台湾当局在庆祝活动中还增加了台湾精神与台湾意识等内容，这是对台湾民众的一个交代，也是构筑中华民国政权在台合法性的举动。民进党一直讳言“中华民国”，倘若国民党不对这个神主牌做与时俱进之解释，恐怕也无法继续供下去。在民进党的论述体系里，把中华民国和日本殖民时期政权同时视为外来政权。在辛亥百年之时，国民党此举也是对绿色意识形态的反击。
至于大陆政府，除了彰显法统之外，统战姿态也相当明显。北京试图通过辛亥百年活动，勾勒出国家曾经统一、国共曾经携手的历史图景，进而营造未来的两岸政治氛围。只不过，这其中会有反客为主的尴尬，毕竟民国成立10年后，中共才成立。直至1949年，中共一直不被承认为合法政党，在中共的正统历史叙述中，民国在大陆的38年被分割为三段：临时政府、北洋政府、南京国民政府，尤其是后者，长期被称之为“国民党政府”，“中华民国”并未获得中共的正式承认。
意识形态的对立暂时还无法消弭，但分歧可以逐步减少。毫无疑问，辛亥革命均被两岸两党认为是孙中山历史遗产，三民主义在早年也是两党的共识。如果两岸可以丰富三民主义的内涵，与和谐社会进行一些阐释性的连接，再融汇一些200年来这个星球上共同的政治文明，那么两岸的未来还是可以期待的。
在庆祝辛亥百年这个问题上，的确需要两岸共同努力。毕竟“中华民国”是两岸的最大公约数。民进党毁弃“中华民国”这个“名器”，但却由“台湾”而衍生出巨大的不安全感，加剧了两岸的紧张气氛。对于红、蓝、绿三方而言，这个“名器”或许才是最后的生机。
那么活动该如何进行呢？我以为，两岸政府当局可以分别搞，民间团体和国共平台，就可以合作搞。侧重点虽有不同，但“革命”与“建国”看似分离，实则一体。惟愿两岸政府当局能以广阔的心胸，珍视两岸民众的福祉，共同构筑两岸和平发展的远期愿景。
作者是北京资深媒体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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