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炳良﹕香港的地產政治

     


 【明報專訊】在香港,土地不單是一項經濟上的生產因素,也緊扣政治。港英殖民地年代,政府靠蓬勃的房地產市道,透過賣地收益和與土地相關的稅收,營造出港式財政神話——即低稅制下的「類福利國」。當時人們批評殖民地政府推行「高地價」政策,但姑勿論這是有意或無心,實情卻是,高地價乃香港上世紀80、90年代經濟繁榮、資產溢價、政府有能力擴大各項公共服務與基建而付出的代價。

 回歸前,房地產上升,造就了地產發展商一枝獨秀,中英雙方皆要爭取,就算到今天,國家領導人訪港仍不忘要與主要發展商代表單獨會晤,以示重視。地產商人的言論(無論針對經濟或政治議題)備受媒體追捧,其分量非一般工商界領袖可比。

 地產與香港的財政與管治,已儼然形成共生關係。

 97後前特首董建華曾欲使香港的經濟發展少一點依靠地產,故提出高新科技、知識型經濟等具較濃厚產業政策色彩的構思。又為了抗衡回歸前夕房地產不斷上升而造成普羅市民及中產「上車」置業艱難,推出年供「八萬五」住宅單位的供應主導之房屋政策。「八萬五」指標原獲各大地產發展商私下認同,不幸遇上97年底亞洲金融風暴爆發,刺破房地產泡沫,造成不少置業者淪為負資產,董建華被指罪魁禍首,連本來向他施壓大力建屋的黨派,也紛紛變臉,政治就是這般殘酷。

 房地產市場似成為「聖牛」

 特區政府於是急轉彎,從此談虎色變,即放棄供應主導策略,並受地產商進逼而終止行了20多年的「居者有其屋」計劃,全面退市,停止公開賣地,以救地產。當社會上約七成家庭擁有物業時,房地產市道一起一跌,的確直接帶動社會上的財富效應,以至依賴地產的金融市場,政府決策者又怎能輕舉妄動呢?於是,房地產回復其作為香港經濟增長火車頭的位置,董建華的產業政策只屬曇花一現而已。

 公共財政對房地產之依賴,似乎亦難改變。回歸後政府多番努力,欲改革稅制,擴大稅基,引進貨品及服務稅(俗稱「銷售稅」),但遭社會上強烈反對。稅制動彈不得,但政府仍要回應民間不斷訴求,在增加公共服務之同時,需退稅減費、代繳公屋租金、及作其他形式的派發(所謂「派糖」),此消彼長下,政府財政與房地產命運,只會更為緊扣。至此,無論從經濟上,財政上以至政治上言,房地產市場似成為「聖牛」;批評政府對房地產手軟者容易,但到真的下重藥的關頭,相信挺政府的聲音會十分凋零落索,因為人們怕﹕怕地產崩盤、人皆輸家。這就是港式「地產政府」。

 實質上,廣義的土地收益已成公共財政的經常性部分,什麼「擴闊稅基」在可見將來只是空談;喜歡與否,政府財政不能不靠地產,而「高地價」乃不能避免的客觀結果。目前,因國際游資湧入,而香港的房地產市場再不限於本地,而成為全國以至區域內的投資者和投機者的「現場」,政府任何抑制價格措施,最終也敵不過市場上的龐大力量。

 且,市區土地用途逐步收緊,以回應社會上環保及保育訴求;正如前地政總署署長劉勵超2月25日在《信報》專欄所問﹕「(土地)賣一幅少一幅,若海不能填、山不應移、樹不宜伐、村不可遷、集體回憶不該,在未來數年,新的市區住宅用地供應要依重東南九龍啟德機場舊址,之後是否還可以長賣長有?」長遠來說,供求規律下,價格上升自有其市場邏輯。

 不如正視現實 因勢利導

 若然房地產壓不了,而壓也帶來難料的經濟與政治風險,那麼倒不如正視現實,因勢利導,另謀他法﹕

 (一)接受高樓價,但要為樓價升軌與工資升軌失衡下導致中低階層(包括年輕專業人士)置業難的情,採取應對,否則保得物業擁有者既有利益之同時,會造成另一頭(即尚未「上車」者)的不滿,產生社會不穩。目前公屋供應只針對最低下階層,故政府實須考慮有限度的供應主導策略,以回應置居期望。

 (二)在高樓價下,「無樓」與「有樓」變成貧富差距的重要變數,置業所需的付出,被視為中低收入者及年輕中產要負擔的變相「物業稅」。若房地產真的成為公共財政收入及盈餘的重要來源之一,便應予「正常化」並同時考慮應否對土地收益徵收較高稅收,以回饋社會,用作支援擴大公共服務及再分配性的「轉移開支」用途,以改善貧富懸殊的情。

 作者是行政會議成員

李敏剛﹕香港真正的地產政治


【明報專訊】行政會議 成員張炳良早前於《明報》撰寫〈香港的地產政治〉一文,指香港近來因樓價出現的社會爭議,源於土地制度和社會福利掛,一方面土地供不應求,地價「自然」高企,一方面政府依賴賣地收入支持低稅率和高福利,因此地價既不會也不能下降。社會要求降低樓價,政府其實左右為難。


然而,張教授這樣將高地價問題推諉於市場「供求規律」,根本沒有掌握問題的癥結。現時地產業基本上是寡頭壟斷。這在勾地政策上就可見一斑:現在做法是政府公開勾地表,地產商提出申請勾地並報出底價,地皮就會公開拍賣或招標。

 

可是,地產商往往勾出需要大額投資的大幅可建面積土地,小地產商根本難以競爭。土地資源漸漸落入少數大地產商中,樓價起跌便完全由大地產商主宰。高地價對已坐擁大量資本的大地產商毫無損傷,反成了競爭者的障礙。可見,大地產商對土地市場的壟斷是政府在政策上積極「配合」造成的。

 

同時,各地熱錢流入,投機活動熾盛,於是現時明明經濟前景暗淡,天價樓卻出完一棟又一棟。這些新建的屋苑其實不少都是空置而快速易手,足以證明一開始就打算炒賣。

 

整個樓市是大資本家炒賣遊戲

 

土地被大型資本寡頭霸佔、熱錢流動投機,整個樓市是一個大資本家之間互相炒賣圖利的遊戲。敢問張教授這樣「自然」到哪裏去了?這樣的市場又談何合理呢?相比起那「地少」的迷思,只怕互相炒賣更能解釋高昂的樓價。

 

更重要是,投機炒賣得到財富,代價卻是壓迫基層。市區重建就是一例。現時,市建局逐一收購舊樓單位統一業權,交地產商負責重建,新樓建成後與地產商分紅。而地產商往往把都會區的舊社區重建為高級住宅或消閒設施,谷高樓價圖利。最近政府把舊樓強拍門檻由九成業權降至八成,更明顯是為方便地產商鯨吞都會區土地,把舊區豪宅化,牟取暴利。

 

剝削市民才是真正「地產政治」

 

於是,大地產商為求利潤威迫利誘,把本來的基層居民趕到社會邊緣,拆散原有社區網絡,一個又一個「再發展」項目往往大幅提高當地租金,小商戶支撐不住,日用品物價亦因貴租而飛漲。升斗市民要捱貴價日用品、薪金大部分都要供樓,輾轉間好好一份人工,又全落入地產商,由高地價所支撐的社會保障根本是杯水車薪。這種剝削,才是真正的「地產政治」,香港社會真正的深層矛盾和張力。

 

此外,地產炒風熾熱更令社會炒股成風。人們寧願把錢放進股市博取高回報,於是才十多年就兩次經濟泡沫爆破和衰退。大地產商資金佔了股市近三成(註1),他們本身就是股市的大玩家。而這些年來,正如張教授指出,香港新產業的發展只屬「曇花一現」,幾近沒有任何有意義的基礎經濟建設。中藥港科學園以至西九最終都變成地產項目,醫藥、科技、文化發展卻毫無寸進,這正因為投放的資源轉個圈又回到了大地產商的口袋中。

 

所以,香港的地產政治遠非張教授所謂的「類福利國」,政府抽取剝削者的皮毛只是用以維持社會穩定,真正的不公義卻按下不表。要真正解決政治矛盾,需要的是限制大型資本(包括大地產商)壟斷,如訂立反壟斷法,對炒賣徵收懲罰性稅項,抑制樓價和炒風;同時也應抽取更高印花稅、標準稅,以至推行更進取的累進稅制,以加強社會再分配。

 

以上政策需要一環扣一環打擊大型資本累積,才可重新確立一個公平正義的社會分配框架,給回基層市民他們所應得的東西。這樣,港人才能有真正的生活尊嚴和自由。

 

註1: 參見馮邦彥 (2001) 《香港地產業百年》 pp.295-300. 同時亦參見Alice Poon(2006)Land and Ruling Class in Hong Kong p.13,

 

作者是香港中文大學政政系三年級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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